荆平城城主宅院里,程芷也听说了北戎皇陵被掘消息。
甚至与其他人不同,她不仅更早便听说了,而且也知道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
她兄长一早便来找她,给她说了昨夜事情经过。
程芷惊讶之余,也觉得解恨。
“接下来我们要继续向北进军,阿芷便留在这里好好带着赞儿,等我们好消息。”顾景愿说。
他没有明说,但话语又已经很明确,他会直捣北戎京都,甚至还会再往北,一直到攻陷北崖
“二哥”
程芷有些不放心,也是不愿这么快与他分离。她说“若二哥是为了给我报仇,那也大可不必。那都是我命再说太子哥哥那里,我也不恨他。他是一国主君,国家与国家之间事,他确也不该为我考虑什么”
“既然是国与国事,便更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来承担。”龙彦昭率先接过话头,都有点听不进去了。
这方面这一对兄妹还真不是只有一点半点像。
真真是无论发生什么事,率先想要牺牲都是自己。
龙彦昭不希望程芷有任何自责想法,也不想她认为事情皆因她所致。
所以皇上把话说得很直白“若是朕妹妹,即便发生冲突朕一定会先想办法将之救出,而不是置之不理,全然不顾死活,你明白吗”
程芷“”
程芷愣愣地去看龙彦昭,他这番话她又何尝不是没想过。
北戎争夺利益是为了北戎人过得更好,那她和赞儿便不是人了吗
恨是恨,怨也怨。
但面对两国君主,无论她要报复哪一方都是以卵击石,所以便只能算了。
尤其是在艰难挣扎才能够活着时候,复仇这方面,她哪里敢求
直到
程芷又看了看顾景愿,但见她二哥面容沉稳冷肃,对皇上话竟无半分反对之意。
程芷不禁心神一震,感念道“二哥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与皇上才好”
“阿芷。”顾景愿叫住她。
他冲她笑了笑,说“阿芷只要好好生活在这里,照顾好自己和赞儿,二哥就放心了。”
接着,还像小时候一样,他轻轻摸了摸程芷头。
虽然在阿芷母子生活方面龙彦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这边倒也没什么可顾虑,但顾景愿还是不放心地将一应事情都跟程芷交代了一遍。
直到再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要说,他这才与程芷告别。
程芷想挽留又不敢开口,只能微微叹息着说“可惜赞儿还没醒,无法跟舅舅说再见了。”
顾景愿说“小孩子要多吃多睡。”
程芷又看了眼他身边龙彦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二哥,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说。”
“”
旁边龙彦昭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从昨天起,程芷看上去虽已是极为克制了,但看他目光仍旧一直带着一丝打量和防备,这龙彦昭也不是没有发现。
或许对方是觉得他跟她哥哥不般配。
或许是不放心顾景愿跟自己在一起
而按他们兄妹一个模子刻出性格,程芷八成会对顾景愿实话实说
龙彦昭倒无所谓程芷是如何看待自己。
如果对方不是顾景愿妹妹话。
一瞬间思绪万千,这样一通想下来,龙彦昭看顾景愿目光都带上了委屈。
却又知道,这时候自己必须得表现得很大度、很自然,很有一国之君风范
他声音正常,但眼神无比幽怨地看着顾景愿。
“那朕在外面等阿愿。”
说着,皇上一振衣袖,转身走出院子。
程芷担忧其实正如龙彦昭所想那样。
她昨日便看出这位大宜皇帝看她兄长目光里面内容未免太过直白袒露了。
程芷为此还足足忧虑了一夜。
她有些担心兄长是为了报仇才牺牲自己,故意委身于
又有些担心兄长是被那大宜皇帝逼迫。
能用一年多时间便率军深入北戎内部,这等铁血手腕、如今猖狂君主二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逃出对方掌心
程芷越想越担忧,越想越睡不着。
毕竟那可是她最恣意凌然兄长啊
纵然兄长性情变得与过去大不一样了,可一旦想到兄长至今仍旧在受着什么委屈,她便觉得难以接受比自己被迫出嫁还要难过,更别提还要兄长为自己报什么仇
仅有两个人院子里,程芷看顾景愿神情都快哭了。
“不是那样。”顾景愿说。
面对妹妹担忧,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只是说“我没有受任何委屈,皇上待我也极好。”
“二哥”程芷没想到二哥给出答复竟会是这样。
他看上去表情自然极了,绝不像是为了安抚自己而故意这样说。
程芷狐疑地看着顾景愿。
“这般说”她一双眼眸不由瞪大,满脸难以置信“二哥与那位是真两情相悦”
顾景愿“”
院子外面,龙彦昭表情极度狂躁地拨弄着旁边松树上松针。
他个子高,挑那一撇儿枝干也高,且还单拨弄那一支儿,远远地看过去,那可怜枝干都快被皇上薅秃。
顾景愿从院中走出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走到龙彦昭身边,说“皇上,我们走吧。”
“阿愿”龙彦昭紧忙回神。
没有想到顾景愿这么快就出来了。
之所以跟这松针过不去,是因为方才他真很想直接越过院子围墙,进里面偷听。
但转念一想,人家兄妹要单独说话,他却故意偷听,实非君子所为若被阿愿知道,那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地位,岂不是又要倒退
所以只能忍着,不听。
好在龙彦昭已经猜到了最坏情况无非就是程芷跟阿愿说了什么自己坏话,不想让阿愿与自己在一起呗。
他都习惯被推开了,也不差这一次。
并排走在府宅内,龙彦昭认真打量着顾景愿眉眼。
察觉到身边人步履变得轻缓,目光还透着一种小心翼翼,顾景愿抬眼看他“陛下怎么了”
“阿愿”龙彦昭欲言又止,跟着反问顾景愿“阿愿没什么事要跟朕说”
“什么事”
“就是阿芷她没跟你说什么吧朕觉得从昨日起,你妹妹她就”
“没什么事。”顾景愿直接摇头。
说着,他继续向前走。
背影细瘦高挑,顾景愿脖颈挺得笔直,贵气天成。
也不看落后一步龙彦昭,他兀自说道“阿芷确对我们关系有顾虑,但也只是有些担心我。”
“嗯”龙彦昭立马追了上去,乌黑眼眸泛着异样光芒“我们关系”
他问“是什么样关系”
“”
顾景愿想起方才在院子里,阿芷说他们是两情相悦。
当时面对这四个字,他既怔愣又疑惑,着实愣了好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没想到自己反应却将阿芷逗笑了。
阿芷说“那我便可以放心了,二哥你快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
对于阿芷反应,顾景愿是不解。
包括现在也想不明白。
如今重新想起那四个字,顾景愿薄唇轻抿,细细分析着它们含义,仍旧不知阿芷究竟是如何看出
“阿愿”龙彦昭声音从旁边传来“你怎么脸红了”
“”顾景愿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蓦地抬眸看他。
而后,他摸了摸自己脸。
果然有些烫。
北部气温并不高,尤其又是清晨,远没到阳光正盛会将人晒到脸红地步
骤然埋首,顾景愿匆忙道“陛下,我们快走吧。”
说着便加快了步伐。
“阿愿”龙彦昭追了上去,一头雾水,“所以你们到底说了什么阿愿”
皇上声音变得有些期期艾艾。
顾景愿彻底不知该如何对他叙述了。
也不知此情此景,自己该说什么。
只能含糊着说“日后再告诉你。”
龙彦昭“”
二人与广平王会合后,前线士兵得知皇上赶过来了,这次还带来了侯爷,不由士气大振。
外加上北戎皇陵被掘、北戎气数已尽传闻在境内不断蔓延传开,先前前来突袭几波北戎军不是被击溃打回,便是被降服收编。
不过几日,大宜朝这一边气势更盛。
而坐观北戎境内,就只有京都以及京都城外两座城池还在严防死守。
夜里,龙彦昭又连夜与众将领商议进攻京都城计划。
自从与广平王汇合以后,皇上便又开启了不眠不休、商讨战术生活方式。
虽然,这一次皇上与以前相比有了很大不同。
最明显变化便是皇上脸上有笑意了,不似以前那么严厉。
从前是真无时无刻不板着一张脸。
若有不板脸时,那神情必定也是眉目狰狞,眼睛还时长猩红如血,军中甚至有传言,说皇上那表情能吓得连小儿都不敢啼哭。
但这一次回来,皇上不只眼睛不红了,还经常是笑着
一开始,直笑得广平王手下几员大将都毛骨悚然,不解其意,以为陛下这是又要惩治谁了。
直到过去两天都相安无事,大家才逐渐放下心来皇上笑,或许单纯只是因为心情不错。
这时候,营中将士们才渐渐发现,原来有了表情、会笑皇上其实那长相看上去还真不错。
不仅眉宇俊朗疏狂,目似点漆,而且笑起来皇上看起来还很年轻。
终于有点二十岁出头模样了。
军中以广平王为首老将们都甚是欣慰。
只是这次回来皇上变化虽大,但不变依旧是如往常一般殚精竭虑,日夜不歇。
这般熬下去,哪怕是看着龙彦昭长大、比谁都希望他励精图治广平王都免不了要担心。
快到三更天时候,一中年、一青年两位将领打着哈欠从主帅帐中退出。
出门正巧遇上就站在帐外向阳侯,二人齐齐一愣,给他行礼“参见侯爷。”
那中年将领客套道“侯爷还没睡”
他旁边青年将领却看了眼顾景愿,目光有所躲闪,迟疑着没有说话。
顾景愿跟他们打了招呼,客气了两句便忙让他们回去休息,随即挑开帐帘走了进去。
里面,龙彦昭还在反复比照地图推演沙盘。
连着熬了几夜,皇上眼睛又有些泛红,这次是累。
听见被故意放大脚步声,他才从推演中抬起头,见是顾景愿,他不禁喜上眉梢道“阿愿来了,今日练功可还顺利”
说着,皇上便从沙盘后面绕了出来,向顾大人方向走去。
顾景愿已经很长时间不接触战场和打仗相关事宜了,这里是龙彦昭主战场。
他倒是可以出一些小主意,但若真要排兵布阵,他现在也不敢轻易指手画脚。
所以这几日,白日他还会参与他们议事,只是多半就是旁听。
到了晚上,当皇上挨个儿找人商议对策、模拟实战时候,他做得最多事情便是在帐中练习那本残书上面心法,以及抽空读一读兵书。
顾景愿说“我忙完了,见你还没回去,便来看看。”
龙彦昭这才想起去看外面天色,发现竟然已经快三更天了,他有些懊恼地看向顾景愿“抱歉,朕又忘了时间。”
双瞳剪水眼眸正对着他,顾景愿并不觉得对方有什么需要道歉,他轻微摇头“那皇上忙完了吗”
“朕始终没有想好是该先进攻左城还是右城。”
京都本就处于北部地势最高位置,左右两城一左一右环绕着它,形成天然易守难攻之势。
这也是尽管眼瞅着便要击破京都,可大宜军却原地驻扎、迟迟没有再行动原因。
以大宜朝如今在北部兵力,最好是率先集中攻打一处,并不适合分散兵力,两边进攻。
但因为对面所占据特殊地理位置以及难以预测排兵布阵,便使得无论先进攻左城还是右城,都会相应面临很大风险。
一旦选错,甚至可能满盘皆输。
顾景愿向那沙盘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龙彦昭,说“皇上不累吗”
龙彦昭伸手抱住了他。
两只长长手臂环住那截细瘦腰身,龙彦昭将头搁在顾景愿肩膀上,有些无力地说“累。”
感觉到肩头重量,顾景愿不禁一滞。
他尝试抬手轻抚对方后背,道“或许陛下好好歇一觉,醒来便能想到对策了。”
“唔。”龙彦昭依旧没有要抬首意思。
细细嗅着怀中人身上皂角香,龙彦昭说“先前阿愿计策果真让北戎民心动荡,还彻底与北崖交了恶。若此时不乘胜追击,朕只怕会再生什么变故。”
纵然如今他其实也有信心可以应对一切变故。
但
龙彦昭说“毕竟若无意外话,入冬之前朕便可以带阿愿回京了。”
后面这句话,他是咬着顾景愿耳朵说。
知道顾景愿最讨厌便是北部冬天,他又怎么会忍心让他留在这里
这一回龙彦昭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动力便只有一个。
他想在第一场冬雪飘落之前,带顾景愿回家。
顾景愿耳朵有些发热。
轻抚对方背部手干脆停留在了那里,他回抱了龙彦昭。说“没关系。”
这几日,他都没有再做那些个梦了。
而刨除这个因素,留在北地其实真没什么关系,除了这里冬天真会很冷。
不过
顾景愿说“臣觉得有陛下在,也不会冷到哪里去”
他说这话是真。
皇上身上燥热,四季都像个大火炉,待在他身边怎么会冷。
但这话落入龙彦昭耳中,却成了能抵得过千万甜言蜜语情话
虽然顾景愿还是顾景愿,他大概都未意识到他说东西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过皇上还是咧嘴傻笑了起来,他直接抱起了顾景愿。
“那咱们先去睡,让朕好好温暖温暖阿愿,明日继续想法子。”
顾景愿“”
皇上就是有这个本事,无论平日里再忙再累,在那方面上却永远都能生龙活虎。
就是这般龙精虎锐,仿佛有用不完力气和精力。
而且还经常一言不合便
后来是顾景愿累了。
他累得不得不沉沉睡去,什么都顾不上了。
以至于第二日,顾景愿起得有些晚。
他洗漱完、换好衣裳,照例去主帅营帐中旁听。
路过演武场时候,只见里面黑压压地站满了身着甲胄将士们。
将士们通常都会晨起在演武场练兵一直到晌午,顾景愿见识过几次,并没有打算在此停留。
他从后方路过,只是人还未走近,便听见龙彦昭暴怒声音从队伍最前面传来。
皇上正在发脾气。
顾景愿脚步顿住。
正好停在了演武场门口。
站在外面把守士兵见到他齐齐要给他行礼,被顾景愿制止住了。
他侧耳倾前面动静,只听了一小会儿,便听出皇上究竟在为什么事情发怒了。
正在这时,巡逻至此影八赶了过来。
他显然也知道皇上发怒理由,不禁对顾景愿说道“侯爷,您千万别介意,里面那些个武夫们一向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我刚刚来这儿时候也被他们背后议论着呢,若他们知道大人你”
却原来是顾景愿来此几日,既不出现在演武场,每日主帅帐中议事之时也皆是旁听,从不发表意见,时间久了便不免遭受到了一些议论和非议。
这里将士们都是广平王手下兵将,长期驻扎在西北部。绝大多数人都只听说过他罢了。
但见他这几日来都未发表过任何意见,也没有任何作为,便不免开始怀疑和议论侯爷在这里意义。
又因为顾景愿容姿出挑,不提那身段多么修长挺拔、面容如何绝世无双,便连他眉骨上那道疤都过分醒目艳丽如此绝色之人,在这营中待着,又时刻常伴陛下左右
便免得不了令人多想。
背后议论声音被龙彦昭不小心听见了,这可算是触到了皇上逆鳞,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顾景愿对影八说“无碍,我知道,谢谢你小八。”
边境苦寒,战争残酷,他一向都很了解。
也就更清楚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滋生恶意。
以前又不是没经历过。
他太了解了。
顾景愿干脆抬步,步入演武场中。
前面龙彦昭还在训人。
直到见到冗长密布队伍自动分开了一条细缝儿,身着一袭布衣、笔直挺拔之人逐渐向他逼近,他声音才戛然而止。
“阿愿”龙彦昭轻声呢喃。
顾景愿已经走到了最前面。
武人很容易瞧不起只会舞文弄墨文人,纵然这会儿被皇上教训了,也还是有一小部分不服管教人忍不住在底下私自议论。
演武场很大,他们站得又密集,悄声说话也不怕被人听见。
“嗨,侯爷纵然文采出众,可不也是个文人么也不会领兵打仗,也不能上战场冲锋陷阵在这儿有什么意义”
“说也是不过你没看见侯爷那容貌吗生得比女人都要俊他在营中,大伙儿打仗都有劲儿了。”
“是大伙有劲儿还是皇上有劲儿你们没听说在京中时候”
这士兵话才说到一半,便骤然听见有什么利刃破空声音向自己袭来。
未待他反应过来,只听“当”一声响,一只竹箭已然划破长空,正好将他头上头盔击穿击落
那士兵惊得大叫一声,其余人也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纷纷退开。
待众人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就见最前方木台上,身着一袭素色长衫俊秀青年再一次挽弓搭箭。
他姿势标准自然,动作熟练有力。剪头所指之处,正是那已经失了头盔士兵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被人用弓箭直指着,纵然胆子再大这会儿也不敢再放肆。
更何况方才周围有那么多人,他所处地方距离前面侯爷所站木台又足有百步之远
那么远距离,侯爷是怎么精准锁定他,而且还正好射中他头盔
周围人都细思极恐,不免都继续向后退了一大截儿。
演武场中生生出现了一片空地。
正在这时,又有利箭破空声传来,那士兵被吓得屁股尿流,抬腿儿便想跑。
可那弓箭却直直插入他面前地上,生生止住他脚步,分毫不差。
一个短暂宁静之后,演武场彻底爆发出一阵哄闹议论声
“你们说没错,军中确不养无用之人。”众人惊诧哗然间,顾景愿声音平淡地响起,却不知不觉间,盖过了他们所有人议论声。
“是以议论旁人前,先看看自己是否有资格指摘他人,多管闲事。更何况”
缓缓放下手中弓箭,台上向阳侯面如冠玉,外表风流蕴藉,文质彬彬。在清晨不甚明媚阳光下也分外耀眼,惊为天人。
他目光直指那被吓傻士兵,缓缓道“若方才是在战场上,你早就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