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并未随着他们乘着飞龙翱翔天际而消散。
若木不禁困惑,难冷嫣还有别的执念
但是祂不能直截了当地问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祂留了手。
冷嫣笑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自由的假象只持续了片刻,现实的重量又沉沉地落她心上。
她隐约知重玄在清微界的地位,虽然自前任掌门殉有些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碾死他们两个小弟子可太容易了。
她就不说了,体虚气弱还受了伤,连剑都拿不稳,小师兄也只有金丹修为,这条大金龙虽威武,但若是遭到重玄众高手的围攻,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何况他们现在还在山门内,能不能逃出护宗大阵外还是两说。
她只觉前路茫茫,自己野草似的一条命,死了就死了,只当十年前没人救她,可小师兄却是平白故受了她牵连。
身的人像是能从脑勺看出她的心思“怎没声了”
冷嫣“小师兄,我们逃得出去”
若木“放心,我有计较。”
说话间应龙一个甩尾开始向下俯冲,冷嫣险些从龙背上滑下去,好在若木眼手快,环住她的腰。
少年还在抽条的年纪,胸膛不算宽阔,胳膊细长,但稳稳当当地她圈在怀里,莫名让人安心他说他有计较,她便信了。
应龙穿过云层,冷嫣借着月光观察山势地形,他们已来到重玄外山的东南方,再往前就是山门了,就在他们即越过一个山时,身忽然传来一声鹤唳,在静夜里听起来凄厉比。
冷嫣心一跳“有人追来了。”
若木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别怕。”
一鹤影从他们身旁掠过,绕到他们面前停驻在半空中,鹤背上站着个身着浅色袍,面容清俊、神态佻达的男子,是谢汋。
他若其事地笑“玉京,嫣儿,大半夜的,你们这是到哪儿去”
冷嫣看着平日对她爱有加的小师叔,抿了抿唇不说话,原来他们都知。
若木却是冷笑一声“好狗不挡。”
冷嫣叫他吓了一跳。小师兄平日虽骄矜,但在长辈面前从不放肆,今夜不管对着师伯还是自己师父,都没有半点恭敬和尊重,虽说已是图穷匕见时,但她自己是法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情一下子连根拔除的。
谢汋脸上也闪过讶然色,随即又笑开“玉京,你真以为凭你能带着嫣儿逃走你们能逃到哪里去你在姬家和穷桑氏是情况,有没有依靠,嫣儿不清楚,你自己还不清楚”
冷嫣有些诧异,她只知小师兄是姬氏家主唯一的嫡子,却不知他在姬家的处境究竟如何,此时听谢汋一说,才隐约猜到其中可能有她不知的内情。
小师兄在她眼里一直是矜贵冷傲的世家弟子,怎也会和她一样依靠呢他的父亲难也不管他尽管她自己像根野草般卑微渺小,仍然自心底为小师兄到难过,她不知不觉地手轻轻覆在环在她腰间的手上,仿佛这样就能自己所剩几的温暖和力量分一些给他。
其实她的手比他还凉,若木反手她的手握住,在她耳边轻声“放心。”
谢汋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似乎被他们的小儿女情态逗乐了。
他接着“你这般负隅顽抗,只会害嫣儿吃更多苦,乖乖束手就擒,念在师徒一场,为师还能替你向师兄说说情。”
若木轻嗤了一声“念在师徒一场,我给你个机会跪下来求我。”
谢汋微微觑了觑桃花眼,他直觉这少年不似虚张声势,一时弄不准他葫芦里卖的药。
若木继续“不信的话你现在就传音给谢爻。”
谢汋迟疑了一下,捏诀施了个传音咒,耳畔立即传来谢爻的声音“找到他们了”
谢汋“在外山,师兄放心,他们逃不出去。”
他顿了顿“小师妹情况如何”
谢爻“暂且碍”
话未说完,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好疼,阿爻哥哥,好疼好疼”
谢汋看向龙背上的少年,只见他手指轻动,笑容恣意又嚣张。
“你对小师妹做了”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像毒蛇般阴冷。
若木笑“没,只是在她魂魄里动了点小小的手脚。”
祂手指的动作一听,郗子兰的叫声消停下来,片刻,若木故技重施,谢汋耳边又传来痛苦的哭叫。
不等谢汋说,对面的谢爻已听出端倪,沉声“让他停下。”
谢汋向若木“停下。”
若木一哂“先叫谢爻打开护宗大阵,等我们出了重玄地界,她自然就不疼了。”
谢汋能屈能伸“你先停下,一切都可以商量,你们两个孩子出了重玄又能去哪里”
若木“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与其操这份闲心,倒不如心心你的小师妹。”
谢汋实在不甘心就这样他们放走,还在试图拖住他们,一边盘算着两全策,谢爻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妹的魂魄受折磨,毫不犹豫地闭了护宗大阵。
夜色中,山峦间千丝万缕的金线和符文轻轻一闪,
若木“你们别想耍花样,也别想着在背偷袭,若是我们死了,郗子兰第一个魂飞魄散,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说罢,他抬脚在龙身上轻轻一踢“小蛇,走了。”
谢汋站在鹤上,死死地盯着两人的背影,直至应龙变成夜空中一个金色的小点,终究是没敢轻举妄动。
重玄群峰远远抛在身,应龙的速度渐渐平稳下来。
冷嫣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小师兄,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若木“郗子兰的命捏在我们手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
冷嫣由衷佩服“小师兄会的东西可真多。”
若木先是忍不住得意,随即又觉心口一闷,对郗子兰的魂魄动手脚,到的咒术何其高深,姬玉京一个十八岁少年哪里会这些,但祂也只能任由她功劳记在小师兄上。
祂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算。”
冷嫣又问“小师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若木一时也想不出能去的地方,两个大活人又不能归墟,何况她梦里有没有归墟还是两说。
冷嫣见小师兄不吭声,以为自己不小心戳到了他的痛处,忙“小师兄要是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先去凡间好不好”
若木还从未去过凡间“你想去”
冷嫣轻轻地“嗯”了一声。
若木本来就是可不可“你想去凡间哪里”
冷嫣在凡间只认得一个地方,便是她的家乡,但那个家乡留给她的记忆多是阴冷晦暗的,她并不想去。
若木见她不答,便拍拍应龙的脖颈“去中州都城。”
凡间虽常被修士们称作下界,其实这个“下”字与其说代表方位,毋宁说是代表地位。人间十八州和清微九州本来是嵌合在一起的,只是彼此间由阵法屏障相隔,清微界的修士可以穿过屏障入人间,凡人若是没有修士引领,根本法穿过屏障入清微界,大多数凡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清微界的存在。
应龙日行数千里,天未亮便到了凡间。
不似三百年冥妖祸蜂起,这时候的人间还算清平,中原国度尤其富庶繁华。
天方破晓,城门尚未打开,两人趁着天色昏朦降落在郭城外的山中。
若木龙影收幡中,在袖中藏好,然并肩向城门走去。
晨曦破开灰蒙蒙的云层洒落在宏伟高耸的城楼上,随着一声声雷鸣般的晨鼓,城门訇然打开,等候在城门口的车马、行人潮水一般涌了去。
若木和冷嫣本来好好地排着队,一瞬间就被人潮冲散。他们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场面,被推挤着往前走,恍恍惚惚地了城。
待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入横平竖直的街,两人才发现彼此已被冲得彼此相隔数丈。
冷嫣一看小师兄,只见他衣带松了,衣襟大敞着,服挤得皱巴巴的,哪里有半点世家公子的模样。
她何曾见过小师兄这不修边幅的狼狈模样,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有趣,“扑哧”笑出声来。
若木恼羞成怒“看看,你以为自己比我好多少”
冷嫣低一看,自己的服也皱得像咸菜干,衣襟斜敞着,露出里面薄薄的细绢中衣。
她不由红了脸,忙衣襟掩好,抚了抚散乱的鬓发,抬望了望宽阔的街和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茫然“小师兄,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若木跟着冷嫣几个月,去过的地方也有限,不过总算比这凡人少女多点见识,胸有成竹“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替你药换了。”
冷嫣连夜出逃,又亢奋又紧张,几乎肩的伤忘了,他一提才知觉地觉出痛来。
两人一路上问人,终于打听到近的客店在哪里,门一打听,整家店里只剩下一间空房。两人想另寻住处,店主人“日上巳,又逢士探花宴,这城里到处都是附近州县赶来瞧热闹的,两位上别处去也没有空房,不信两位可以去问问,不过来这间房可就不一定有了。”
一听这话,两人迟疑起来。
店主人目光如炬打量了两人一眼,只见这少年眉宇间一股贵气,不是王孙公子也是高门子弟,而那少女柔弱秀美,却没有那少年一般的通身贵气,心下便对两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他也见过不少脑一热私奔的少年男女,住店时因为脸嫩非要赁两间房,其实看在别人眼里只是欲盖弥彰。
他笑吟吟“两位是刚成婚不久结伴来游春的吧”
谁知那少年立时黑了脸,而那少女则羞得满面彤云,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们是师兄妹。”
她忙不迭地解释,那少年的脸色却也不见好,冷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块灵石扔在店主人面前“这间房我们要了。”
店主人眉一皱,随即笑开“贵人莫拿小的取乐,这石虽漂亮,却是不能当银子的。”
若木眉峰一动,冷嫣知小师兄一开口绝没有好话,连忙向店主人解释“阿伯,我们出门走得急,身上没带银两铜钱,只带了些灵石,这是上品。”
店主人“扑哧”一乐“姑娘,看你年纪轻轻,生得漂亮,怎也学人家消遣人呢上品灵石价值千金,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块,全收在陛下和娘娘们的宝库里呢。”
冷嫣这才知灵石在凡间太过罕见,一般人从未见过,自然也分辨不出真假。
他这里不收灵石,别处多半也不收,她想了想,从发间拔下玉簪递过去“阿伯看看这簪子的成色,能抵几日房钱”
店主人接过来一看,那簪子莹碧翠绿,像是汪着一泓泉水,虽辨认不出材质,却也看得出是好东西,他搓搓手,做出勉强的样子“罢了,小的看两位也确实是遇上了难处”
话音未落,若木伸手拦住他的手,从自己发髻上拔下白玉簪往案上一扔“我这支给你。”
店主人一看那白玉的成色便知自己捡了大便宜,嘴上说着恭维话,两人领到了房中。
两人走房间一看,顿时傻了眼,这卧房看着倒还算干净整洁,但是只有巴掌大,两个人呆在里面,一转身都要撞在一起,那卧榻更是狭窄。
冷嫣歉然地看着黑脸的少年,她在仙门十年也没忘记自己小时候在凡间过的苦日子,这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但小师兄是金贵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呢
她想了想“小师兄,要不我睡外面廊下吧”
若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试试”
冷嫣叫他一凶,便兔子似地一缩,怯生生“我去向店家要个铺盖卷子来,铺在榻边”
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她硬着皮解释“被褥铺厚些,比睡在榻上还自在呢”
声音越来越轻,几个字简直像是蚊子叫。
若木没好气“让你睡地上自己睡床,你当我是人”
冷嫣垂下眼帘“小师兄是为了我才受这些苦的。”
若木懒得搭理她“衣裳脱了。”
冷嫣一惊“啊”
若木“啧”了一声“替你上药”
三百年挺聪一个人,小时候怎这呆,祂忍不住腹诽。
冷嫣红着脸衣带解开,脱下袍,褪下中衣领子,露出左边的肩,过一夜奔逃,伤口中渗出的血已洇红了纱布。
祂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正打算给她重新上药,指尖不意划过她柔滑如缎的肌肤,一颗心顿时在胸腔里乱跳起来,手一抖,药瓶“铛”一声掉在地上。
少女过来“小师兄,怎了”
她这一不打紧,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毫预兆地闯祂的视野中,若木的脸顿时红得像西天的火烧云,冷嫣过神来,连忙转过身去,但雪白的脖颈瞬间成了桃花色。
好不容易上完药,两人就像一对煮熟的虾子,偏偏房间狭小,只能傻愣愣地面对面坐着,更添了几分尴尬。
良久,冷嫣没话找话、没事找事“小师兄,你的发髻散了,我替你梳梳吧。”
说出这话时,她只想着小师兄这样的世家子起居都有人伺候,大约不会自己梳,这才任由发披散着,可话一出口,似乎又不太妥当。
她生怕唐突冒犯了小师兄,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少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冷嫣还愣怔着,小师兄已背对她坐下。
她过神来,往腰间一摸,却发现平日收在腰带中的犀角梳不见了,一想,大约是入城的时候被人潮一挤,不小心遗落了。
她料想小师兄这讲究的人不愿意客店的梳子,便手指代替梳子在他发间耙梳,少年的发黑亮得好似鸦羽,触手凉滑,如丝缎又似流瀑,让人梳着梳着便有些上瘾。
若木到少女纤细的手指在他发间轻轻穿梭,一会儿轻扯一下,一会儿指尖轻轻蹭过他的皮,带来一股酥麻的痒意,简直像是一种温柔的酷刑。
祂的身体越崩越紧,脊背也越挺越直。
就在祂烦躁得像一抓住那只手时,她终于不再折磨祂,祂长发拢成一束,仔细地盘成发髻,再自己的水琉璃簪子绾住。
谁知她一松手,那簪子立时滑脱,绾起的长发又散落下来,忙了半晌全是功。
若木叹了口气“我自己来吧。”原来从小就手笨。
祂只了片刻便发髻绾好,冷嫣这才知原来小师兄是会自己绾发的,而且又快又整齐,手可比她巧多了。
绾好了发,若木“你睡会儿。”
冷嫣“小师兄呢”
若木“我去外面打坐。”
冷嫣还想说,若木一挑眉“叫你睡你就睡。”
少女立即露出兔子似的神情,乖乖地合衣躺到了床榻上。
若木若非见过她来胆大包天的样子,恐怕真要以为她像看起来一样胆小又乖巧。
祂挑开竹帘走出屋子,从袖子里摸出若米。
小银人不敢在冷嫣面前吭声,生怕惹她怀疑,憋了一路,直到这时才长出一口气“神尊,奴孤军深入玄冰窟可真是九死一生,幸而不辱使命”
若木打断喋喋不休的小银人“你做得很好。”
小银人正想谦虚几句,却被祂一巴掌拍扁,然左一抻又一拉,他抻成一张银色的席子铺在地上,盘腿坐下,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摸出一支紫玉判官笔和一短匕,那匕首当作刻刀,削下一段玉石开始雕刻起来。
冷嫣躺了一会儿,却没有睡着。她恍惚到昨夜以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景仰倾慕的师尊养大她只是图谋她的躯壳,亲近的小师叔也有两副面孔,其他那些长辈、门,或许也知情。
想到这些,她却出奇平静,痛是钝钝的,并不尖锐鲜,好像很多年以前伤口已长住,只是并未痊愈,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溃烂。她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双眼干涩,流不出一滴泪来,好像眼泪早在时候已流干了。
她坐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趴在窗沿上往外望,只见庭中杏花开得正盛,一阵风吹过,便如雪片般纷然落下,有一些飘落到木廊上,有几片落在少年的发上、肩。
从窗户里望出去,她只能看到他的小半个侧脸,在斑驳的花影中忽忽暗。少年低着,神情专注,手里不知在忙。
冷嫣出神地望着他,时而看见他抬手拂去落在他肩的花瓣,时而看见他鼓起腮帮子对着吹气,晴光如水,一切都像是映在水中,俊秀的少年也像是水中的倒影,仿佛一触就会破碎。
她心里宁谧又安详,好像浸泡在热泉中,浑身慵懒又惬意。
少年在廊下一直坐到黄昏,少女也在窗前趴了一整日。
若木雕好的玉簪收袖子里,短匕和剩下半截判官笔塞乾坤袋,然站起身。他一动,冷嫣便像受惊的小鹿一般蹦了床上,仍旧合衣躺下,心虚地闭上眼睛。
小师兄却没有房间,他只是在庭中走了几步活动活动手脚,然又坐廊下开始打坐。
翌日清晨,冷嫣在睡梦中听见有人敲窗,睁眼一看,窗纸才蒙蒙亮。
她一骨碌坐起身,推开窗户,便看见小师兄站在窗外,发和睫毛上还挂着露水“睡饱了”
冷嫣点点。
“梳洗一下,带你出去看热闹。”少年。
冷嫣正要穿上皱巴巴的袍,冷不丁一个包裹从窗外飞屋里。
“这是”她纳闷。
少年“打开看看。”
冷嫣解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套水红色的衣裙,还有簪子、钗子、步摇、花钿、环佩、金钏、缎带、绣鞋,总凡间女儿家的装束,从里到外从到脚一应俱全,也不知他大半夜从哪里弄来的。
冷嫣面对这一堆琳琅满目的东西,眼花缭乱又手足措,费了许多功夫才穿戴整齐,轮到绾发时却一筹莫展起来,她十年来绾的都是髻,哪里会别的式样。
好在若木也没指望她,估摸着她已衣裳换好,便推门来,往她手里塞了一面菱花镜“我来。”
冷嫣拿镜子对着他,只见镜中少年神态专注,十指翻飞,往这里一扭,往那边一拧,片刻间便她的青丝绾作了一对漂亮的双鬟髻,他金钗、步摇在她发上比了比,很是不满意。
这些东西买来时觉得差强人意,可被那清丽的脸庞一衬,只觉粗陋不堪,没有一样配得上她。若木想了想,走到庭中折了一支杏花,摘下两簇插在她发鬟上。
冷嫣看着镜中盛装打扮的少女,只觉熟悉又陌生,不由红了脸。
若木从她手里拿过菱花镜放在案上“走吧。”
两人走出客店,街上已人流如织,冷嫣找人一问,原来他们都是往城南杏林园去,今日上巳有曲水流觞,还有士游春探花宴。
若木看了眼少女“想去看”
冷嫣红着脸,老实地点点。
两人便随着人潮,沿着栽满垂杨柳的河堤往南走。
冷嫣见许多人折柳条编柳圈,也去折了一条,费了九牛二虎力才弄成一个不会散开的圈,她乜眼偷偷瞧身边的一个姑娘,只见她也是胡乱地缠一缠、绞一绞,那柳圈就是规整又好看,可自己的呢,柳叶全掉了不说,看着还乱糟糟的。
她拿着柳圈,实在不好意思送出手,正踌躇着,却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柳圈拿了去。
若木嫌弃地看了一眼,“真丑”两字已到了嘴边,一抬眼对上少女不安的眼神,生生咽了下去,往手腕上一套,昧着良心“还行。”
冷嫣知他是安慰她,但双眼还是倏然亮起。
两人走走停停,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了杏林园,一条曲水穿园而过,水边已满是游人,帷幔连着画障,杏园装点得如锦似绣。
男女老少论贫富,都穿上了好的衣裳,在水边流觞、浮卵,和煦春风中满是欢声笑语。
忽然一阵鼓吹夹杂着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高呼一声“探花郎来了”,众人纷纷扔下酒觞、鸡子,向着声音的来处一拥而上。
冷嫣和若木差点又一次被人潮冲散,好在这有了验,若木悄悄施了个护咒,人到了他们周围便不知不觉地绕开。
然而人丛太密,冷嫣生得娇小,踮着脚也只能看到前面人的脑勺,连那探花郎的影子都看不到。
若木乜着她“不就两只眼睛一张嘴,有好看的。”
冷嫣赧然“来都来了,看不到总觉吃了亏。”
若木简直拿她没办法,一矮身,她饱了起来。
冷嫣一声惊呼没来得及出口,已被他扛在了肩上。
意识到她脚底下踩着的是小师兄金贵的肩膀,顿时吓得差点摔下来,连探花郎也顾不上看了。
待双脚重新落到地上,她只觉两条腿软得好像面条。
若木没好气“看见了那探花郎脸上可有花”
冷嫣其实都没看清,但还是摇摇“不好看。”
若木冷哼了一声,嘟哝“早说了没好看。”
旁边一个大婶斜乜了他一眼,扯着嗓门“探花郎有好看,还不如看这小郎君,啊呀,这小媳妇也俊,天底下竟然有这俊的一双人儿,莫不是天上金童玉女下凡吧”
这一嗓子喊出来,众人纷纷朝他俩看来,都“果然比那探花郎俊得多。”
冷嫣闹了个大红脸,扯着若木的袖子,低着一径地往前走。
若木也不喜欢被人当珍禽异兽似地围观,施了个咒,两人凭空消失在原地,引得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水边,这里草木幽深,河岸又泥泞,便没有人光顾。
他们两个却是不怕的,往身上施了个净尘咒,便在松软的河滩旁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人们踏歌游春。
不知过了多久,冷嫣蓦地看见水中夕阳的倒影,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是日暮时分。
她托着腮,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水中的涟漪,转过向若木“该去了”
若木“嗯”了一声,手伸袖管中,想雕好的那枚玉簪拿出来,却不意碰到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个锦囊,他解开看过,里面装着七颗火一样的种子,那是一个少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
祂正要那玉簪拿出来,忽然瞥见水中倒影,隐隐看见另一个人的面容。
祂忽然改了主意,转而拿出那只锦囊,递给身旁的少女“给你的。”
是他给你的。
冷嫣没有问里面是,只是静静地接过锦囊,抽开袋口的丝绳,火种丝的种子倒在手心,一颗挨一颗地拨弄了一遍,接着又种子小心翼翼地收了去。
“小师兄,”她轻声,“这是一场梦对”
若木心微微一动“”
冷嫣垂下眼帘,弯了弯嘴角,自言自语似地“小师兄远只去过凌州,所以我一直想,若是当初能逃出去,能一起去人间看看就好了。其实我只是想和他好好个别。”
她顿了顿“现在有这场梦就够了。”
她眨了下眼睛,一颗泪珠落下来,渗湿润的河泥里,大地开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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