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州夏日比建京清凉,荷花也开得要晚。
凉亭水榭意悠然,随宁坐在水榭栏杆上,撒下一把鱼食,引荷花池中鲤鱼竞相夺食。
清风拂荷面,随宁的嬷嬷离开已经两月有余,这两月来随宁没再出过王府,也没人再找上随宁。
太子曾说她若不赴约,日后便再也不来找她,随宁去了,可惜她去找的人是沉王,不是赴约。后来嬷嬷走后没两天,随宁的大夫就替酒楼老板代传了一句话,酒楼老板说他走了。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暴露这位太子殿下曾闯过沉王府,静静看着她的一个人坐在凉亭边,却让听到话的随宁笑了两下,以为他已经知道她的想法。
她没他想得那么好,她贪慕虚荣,想要富贵,嫁给沉王是自愿,喜欢沉王是自愿,因为他有权有势,所以她喜欢。
如今的她不想跟他回去,只是他给不了沉王能给她的东西,她不想只做一个太子表妹。
有丫鬟抱着披风小跑过来,为随宁披上,道“王妃已经在外边待了一个时辰,该回去歇息了。”
随宁青丝用翠玉簪轻挽着,身着一席藕粉衣裙,让她看起来犹如池中荷花,娇艳欲滴。
她轻道“在院子呆得闷,出来走走也好。”
丫鬟道“王爷今日回得早,他的小厮来禀,说王爷已经在路上。”
小王妃黏沉王,又在王府得宠,沉王出门回来都会有人来告知她一声,让她心里有个准备,不要有事去找沉王时扑了个空。
随宁慢慢把鱼食倒进荷花池子里,双手拢着披风轻轻起身,道“我去门口等王爷。”
随宁不知道太子现在对她是否如前世厌恶,她这段时间写过信去东宫,信却是给嬷嬷,以太子能舍命救她的性子,等到太子回东宫,这些信便会到他手里。
信里写她在沉王府的为难。
她又巴着沉王吹耳边风,说了许久沉王和太子好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让两方互派官员代为处事,关系缓和不少。
这样就够了。
随宁想。
他不会给她皇后之位,也不会再来殳州找她,她心满意足。
随宁现在有孕已经五个多月,肚子早已经显怀,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蹊跷,她着衣喜宽松,宽宽遮住隆起肚子,掩盖住孩子的真实月份。
丫鬟扶着她,斟酌道“王妃月份渐渐大了,不便伺候王爷,听下人说有人背地里动了其他心思,最近打算给王爷身边送人。”
随宁慢慢走在小道里,她轻撑着腰,道“是谁想送”
丫鬟小声道“是李侧妃。”
随宁没什么意外,从前沉王还年轻时就少进后院,现在他年纪大了才和随宁有这个孩子,郑太妃对随宁这胎宝贝得紧,是不想有事影响了她这一胎,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往儿子房里送女人。
也只有随宁刚嫁进来没多久就被禁足的李侧妃会动心思。
“她若想送,便让她送吧,”随宁轻开口,“但告诉李侧妃一声,如果我因为她送的人出了事,李侧妃也该担些责任。”
丫鬟明了,李侧妃最开始就是因为在郑太妃香里调了大量麝香被禁足,倘若不是抓不到她故意的证据,她下场绝非禁足那么简单。
如果这回她送的人又再次让随宁出了意外,两件事加在一起,足够治她一个谋害王妃和王妃腹中胎儿。
“奴婢记下了,”丫鬟道,“刚刚奴婢过来时,听到些奇怪的传闻,不知该如何同王妃说,是有关这孩子的。”
随宁步子一顿,目光里带着淡淡询问。
丫鬟是太子挑来伺候,对随宁忠心,只压着声音俯她耳边道“下人里有人说王妃这胎来路不正,王爷这么多年无子,王妃一嫁过来就有了,偏偏还不准别的大夫来保胎,胎儿的月份恐怕不对。”
随宁笑道“难怪最近时常有人看到我出现就避之不及,原来是因为这种事。既然有人敢非议,我倒也不怕往下查查到底是谁先起谣言。”
查是要查的,否则放任谣言四起,日后会带来麻烦。
随宁大夫为随宁这一胎费尽心思,肚子能用衣服藏,但孩子月份却藏不了,他给她配了一副药,药的效用不是让月份诊起来小一个月,是让她服下半刻钟后气血冲心,搅乱脉搏,让人只能诊出她有孕,却难以诊出有孕几月。
只是这药极其伤身子,以随宁这娇弱身子,可能掉半条命,甚至还可能威胁到胎儿,不到必要时候不要用。
随宁慢慢停在游廊里,看沉王走向她,她眉眼弯了弯。
她过去为他拿手上披风,被他说一句出来这里做什么,随宁只笑搀着他的手臂说没事,与他一同回去,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对亲密夫妻。
随宁上次出沉王府去酒楼回来时,就跟沉王说过她只把太子当亲人,太子好她才能安心待在沉王府,在他们晚上歇息时,她还磨他与太子和好,磨得他叹气。
同样的话术她对随府用过一次,唬得他们真以为随家和她命脉相连,只要坚定站太子就会得到太子青睐。
沉王对她的宽容都已经要赶上她亲父,他会为她退这一步也在意料之中,他似乎觉得她清醒,清醒地知道太子没想过娶她。
随宁也不解释,毕竟她的克制和清醒是用上一辈子的血和眼泪换来的,她早已经放弃很多奢求的东西。
太子来过殳州的事除了沉王和随宁外,无人知晓,时间渐逝,事情便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有随宁还在想他那天伤到了哪里,是否已经好全。
他们两个永远都能抓住对方想法。
随宁以为柳恒之这一世已经跟太子,太子也已经平安回到建京,皇子刺杀一事就会改变,但他南巡回东宫路上遭遇奸人想暗害的消息,还是通过沉王身边官员的议论传到随宁耳里。
那时随宁正走在去书房的走廊里,听墙边有官员边走边道“太子这趟伤势重,坐轿辇拿着
刺客直接就上大皇子府质问,去劝架的四皇子都被他揣了心窝,剑拔弩张,我还以为他这人正在气头上,会因为小王妃怒得不给沉王府的人好脸色,没想到他还是礼待了殳州官员,倒确实是如传闻中平易近人,难怪在百姓里声誉如此高。”
随宁脚步一顿,沉王身边亲近人多数都清楚太子不想随宁嫁,给随宁送嫁那天他还来迟了半天,有人私下里觉得他其实是在表达不满,只是殳州和建京终究隔得太远,这事便没什么人再提。
但比起这些,嬷嬷给她回信里从来没提过太子受重伤。
随宁停下步子,听他们道“建京那边有个陛下在,什么都难说,底下皇子能斗成那样,还不是因为他沉迷仙术炼丹荒废朝政谁都给点权如果太子遇刺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以儆效尤,日后这群皇子会斗得更加狠。”
随宁想他们倒是说对了,前世柳恒之为向大皇子表能力设计了这一场刺杀,这人阴得狠,处事干净,没留半点能被人抓到的把柄,就算太子查到了跟大皇子新晋幕僚有关,也没证据证实是他们所为。
大皇子没受到来自皇帝的严惩,后续越发变本加厉,还没等太子把柳恒之纳到麾下,充斥着血腥的建京之乱就开始了。
她轻皱眉,上前一步,还想再多听一句太子近况,这两个官员的话题就转到今年雨水上。
他们慢慢远去,随宁被丫鬟心惊胆战唤一声,才道一句没事。
炎炎夏日,连风都在焦灼,随宁眉眼平静,背脊好像由一股韧性支撑着,她想她都已经经历过太子再次爱上萧玉的打击,没必要再因为这些事大受打击。
只要太子还活着,她能从中做手脚的机会多得是。
那些官员离去,便代表沉王现在清闲,随宁到沉王书房,便被人引了进去。
沉王正在写东西,他见到她,便说了一声过来。
随宁慢慢走到他旁边坐下,靠着他的身体。
沉王看她一眼,问“出什么事”
随宁看一眼案桌上信纸,他是在给一位朋友写信问候。殳州这边和谈的事和上一辈子一样结束,虽有波折,但有沉王在,这点波折也被压了下去。
只是匈奴那边王族面和心不和,今年还会部族找一次机会入犯,挑的还是战败过的云城。
随宁若是能把这些未来的事表达出来,被当做妖怪烧死也要把所有会到来的灾难告诉太子,但她不行。
她轻道“我心情不好。”
沉王慢慢把笔放回笔架,抬手给她倒一杯茶水,道“为什么不好”
“你爱我吗”
沉王动作突然一顿,慢慢看向她,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她只靠在他身上,乌发青丝散落几缕,手把玩着他腰上玉佩这块玉佩还是当初她送的,十几文钱的便宜货。
“你不喜欢我,那我以后也不要喜欢你。”
沉王久久没有回答她,她自己倒是顿了顿,发现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把沉王问到一句话都回不了。
有时候他仿佛在把她亲近小辈宠爱,但他若真的只是把她当父亲旧友之女,就不会在新婚夜和她同房。他不像太子多话和个路边陌生人都能聊得来,沉王严厉果断,下手狠厉,就算是跟他这么多年的李侧妃,也不会敢和他谈爱不爱。
爱吧,他开口,只说了这两个字。
随宁反倒惊了一下,她没打算要他的答案,只想和他撒个娇,借他的手处理府里那些闲言碎语。
书房里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随宁走的时候都回头看了看他,沉王年轻时是副好样貌,已过而立也依旧俊美。
他稳重,不是会说甜言蜜语哄姑娘的人。
只是随宁心思还没转回来,也还没查出是谁在针对她,她这胎来路不明的谣言就已经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