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转凉风,掀起美人素净轻盈的衣袂。
随宁性子内敛,安静,有些黏人,她小时候不太爱和陌生人交流,躲在太子身后声音细如蚊虫,现在见了不熟的小姐也能温和交谈,落落大方,谁都清楚是因为太子在背后花心思。
极致的体贴和宠爱,都在随宁身上,她喜欢上太子,似乎也成为了一种必然。
她一言不发,放在别人眼里便是受到了极致的打击,连话都说不出来。
丫鬟低头站在随宁身边,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随宁近日心绪不宁到都睡不着觉,药房那边珍贵药材不要钱一样送过来也无济于事,她却总不愿意打扰太子。
随宁对太子的上心,不是萧家一个萧玉做一顿饭就能比得。
太子这样当着随宁的面想要求娶,太过残忍。
四周静得只有树叶时不时摩挲的响声,丫鬟想催随宁回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话说,等了良久之后,随宁缓缓说自己有事让丫鬟先回去,丫鬟才连忙道“姑娘还是先回吧,有事以后再谈。”
随宁站得笔直,没有答应。
她只是在想如果以后再谈,一切就已经晚了。
太子从来就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他直白认真,答应别人的事即便付出一条性命也不会违背,一桩婚事,便是一个承诺。
那时候再谈其他,便是笑话。
云层中慢慢泄出月光,照出秀丽衣衫精致奢华,丝绸在月光也宛如银丝,绝非凡品。随宁望着树上被风拂动的绿叶,轻声开口让丫鬟走,她要回去找贵嬷嬷。
丫鬟还以为她是要问清楚刚才在里面的事,连忙说自己候在门口等着就好,但丫鬟话刚出口,便从随宁眼里看出一种平静。
一种难以表述其中想法、隐藏在苍白面庞下的平静,却能让人立马就懂得她这温顺性子不说重话,不代表别人就能随意违背她的命令。
那便只能让她一个人待着。
随宁是主子,真想做什么谁拗不过,太子又不在这里,别人更劝不动。
东宫再怎么说也比外面安全,出不了什么事,丫鬟思来想去,只得应了下来,硬着头皮行礼先离去。
随宁看着丫鬟的离开,才缓缓闭了一下眼睛,当再睁开时,便是一阵清明。
她没再去打搅贵嬷嬷,却走去了后花园。
一国储君娶妻涉及众多,既要调查家世背景,又要求姑娘容貌品德。但如果太子真的想娶,这些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谁都阻挡不了。
同样的事随宁已经经历过一次,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让她毫无防备。
她太了解太子对她这条命的怜惜,早在殳州时她就已经决定真遇到这种情况下自己该做什么样的事。
很简单,却要拼命。
有那么一瞬间随宁想果然天意难违,太子和萧玉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即便随宁费尽心
思拆散他们,让萧玉出现在东宫的次数越来越少,老天也是要注定他们在一起。
倘若能让萧玉相信太子为人处世正直,倘若上一辈子萧玉没有受人蛊惑偷取东宫密卷,倘若太子能早些警惕
随宁慢慢走上汉白玉石桥,她步子有些踉跄,扶着栏杆也有些失力,便缓缓跌坐在桥上,柔顺长发从肩膀落下,却仿佛任何涟漪也动摇不了她的念头。
心里对萧玉的所有假设再一次被她理智推翻,她不能也不敢把信任压在萧玉那种跳脱性子上,萧玉帮不了她,帮不了太子。
爱是没用的,随宁想。
只有能带来权势的女人,能辅助帝王的权臣头脑,只有太子自己能改变自己的未来。
那这时候能利用的,便只有自己在太子心里地位。
桥下湖水声潺潺响,现在尚未入夏,湖水尚凉,幽深恐怖,仿佛能把整个人都吞噬进去。随宁身边的丫鬟都是太子那边特意为她挑的,刚刚被她赶走那个也是,丫鬟是受过吩咐要看顾随宁,不会自己离开,只会偷偷跟在随宁身后。
随宁慢慢撑着站了起来,有些站不稳的身影在月光下格外纤细,只能靠在桥边栏杆上站立。
她心想于太子而言,寻死的表妹和他未来太子妃落下的东西相比,到底哪一个会更重要
随宁闭上了眸,只要她仍是他的表妹,那毋庸置疑。
“来人啊姑娘落水了快来人啊”
一声惊叫突然从丫鬟口中尖锐大喊出来,她吓得声音都要变了,跑到湖边趴下,惊恐地大喊着叫人。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东宫身子差到每天都要看大夫的只有一个随宁,大夫中午才去给随宁请过脉,只要她身子没什么要紧大事,照理来说这一晚上就不会有什么人来药房。
但东宫里所有大夫都被面露惊惧的丫鬟叫去了后花园,甚至下值还没离开的都被叫了过去。
大夫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一路小跑着被领去最近的一间宫殿,问丫鬟发生了什么,丫鬟紧紧闭着嘴不说话。
太子在贵嬷嬷院子里说的话还没传出去,几乎没一个人知道他要求娶萧玉。
这间宫殿不常有人来,原是准备春夏之期给贵人赏花歇脚用的,如今却到处点着灯,灯火通明亮若白昼,仿若太子除夕夜宴客之景,宫女才刚出来便又端着一盆一盆热水进屋,一个个都面若寒蝉,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随宁身边伺候嬷嬷面上露着急切的焦躁,她在殿内走来走去停不下脚,看她身上衣衫有些湿漉漉,就让人眉心止不住地跳,直觉出大事了。
嬷嬷推着大夫赶紧进去,这时去找太子的宫人也跑过来,嬷嬷又赶紧跑过去,抓住就问“殿下来了吗殿下到底去哪里”
外面飘着雨,宫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摆手说不上话,把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宫人才喘着大气道“太子殿下刚刚出门,已经派人骑马去找了。”
“大晚上,他自己表妹不让人好好看着跑出去做什么”嬷嬷急死了,就等着太子拿令牌进皇宫去请医术高明的御医。
随宁落水至今都没有醒,懂点东西的都小心翼翼说她今天要是一直醒不过来,以后可能都醒不过来了。
她身体底子本来就差,是药罐子里泡大的,平时脸色就白皙,好好养着才能养出一点红润,如今一张面无血色的脸,直吓得人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嬷嬷焦急拂帘进去看了一眼,看到贵嬷嬷坐在一旁坐镇,而床榻垂下纱帐,周围了一圈的大夫,有人把着脉,有人让医女进去喂她吃药,还有一个转出来跟贵嬷嬷说话。
“姑娘这身子怕是凶险,脉象险些要摸不到,就算保得住命日后也不会太好过,”大夫犹豫道,“明早得施针,但今夜府里大夫都是男子,医女又不见成气候,恐怕还是得去宫里一趟,请给娘娘看病那位。”
随宁是太子表妹,谁都不敢冒犯。
谁也不敢问怎么一个好好的大活人,突然就从桥上落了下去。
嬷嬷一听也急了,太子的声音就突然响起,惊得嬷嬷回头,他说一句我已经派人去请。
楚及徽大步从殿外走进来,步伐迈得大,这一路似乎都是跑回来的,就连脚上都溅了泥点子即便太子不重规矩,却也不会在东宫像个贩夫走卒任由身上脏污,完全不见平日风流倜傥。
“怎么回事怎么会落水里我不是说了她身子不好要好好送她回去吗当我的话都是屁话”他声音里压着沉抑的怒气,连脏话都说了出来,更不敢有人当出头鸟回应。
楚及徽说了一句没用的废物,拂帘就要进去看随宁,又被里面贵嬷嬷唤人拦下来。
“太子殿下不是大夫,赶出去。”
在场有些人反倒惊了惊,太子和随宁关系哪天不是亲近过头,贵嬷嬷向来不说,怎么今天发生这种危急人命的事反而讲起规矩。
屋里的大夫还在跟医女说话,顾不得他们这边,楚及徽却是不说话,径直走进去。
宫人知道太子敬重贵嬷嬷,两个人说话谁都有分量,只上前拦了一下,拦不住,贵嬷嬷气得自己去挡他,把他往外面拉。
里面却突然传出随宁的咳嗽声,轻一下重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医女一声恐怖的惊喊。
“小姐咳血了。”
一瞬间楚及徽宽厚后背像被什么击中一样,让他头皮发麻,直麻到了脚跟,只推开宫人大步走去随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