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凌鹿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只猫猫虫,在床上蜷成了一团。
刚刚才经历了极其充分的运动,他现在又累又困,眼睛早就睁不开了。
他知道,按照以往的习惯,厉行洲在稍稍收拾一下凌乱不堪的房间之后,会在自己的额间落下一个不带情丨欲的吻,再温柔地摸摸自己犄角,说一声“睡吧”,随后躺在一旁侧身抱着他,两人一道沉沉睡去。
他在模模糊糊地等着这个晚安吻。
然而今天等的时间比往常多了一点。
凌鹿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厉行洲在看手机。
嗯
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吗
厉行洲发现床上的大号猫猫虫动了动,便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凌鹿的脑袋,柔声道“没事,睡吧。”
凌鹿“唔”
厉行洲“是顾女士让我们中秋回家吃饭。”
凌鹿;“哦”
哦
凌鹿几乎瞬间就清醒了。
他一下就弹了起来,依然裹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小犄角由于紧张而变得格外的红
“啊,那个,我们回家吃饭”
厉行洲刮了下他的鼻子
“对。”
“你打算去吗我的未婚夫小鹿老师”
凌鹿吞了口唾沫。
上个月,厉行洲已经向他求婚了。
他当然是答应了。
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从“恋人”升级成“未婚夫夫”,很快就会变为“正式结婚的夫夫”了。
他知道,按照人类世界的惯例,作为未婚夫夫,在婚前当然是要去见见家长的。
可是
厉行洲的母亲顾女士,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诶
作为一只直来直去的小恶魔,当年凌鹿找到了来村庄里考察的顾女士和江婆婆,非常坦诚地告诉她们
我是受此地村民们供奉的恶魔哦。
因为先生代我实现了村民们的心愿,所以我要向他报恩。我想去他身边,帮他消除那些缠绕他的黑气。
请问,你们能帮助我吗
顾女士和江婆婆先是小小吃了一惊,结果没用一会儿工夫就接受了这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实,并且爽快地表示
是你在帮助小栗子你是一只很好的小恶魔,我们一定会让你顺利到达小栗子身边的
作为“帮助”的范畴,一定不包括诱丨惑你家儿子并且准备和他结婚吧
一个非人类物种,要和那么好的先生结婚
顾女士和厉叔叔会不会气炸了
一想到这里,小恶魔凌鹿心里立刻开始发虚。
这时,看出凌鹿内心纠结的厉行洲隔着被子紧紧抱住了他,道“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他们只会
觉得,这个冷冰冰讨人厌的儿子终于有人肯接手了,估计敲锣打鼓欢送都来不及。”
原本愁容惨淡的凌鹿不禁笑了一下。
就算凌鹿再怎么不谙世事,他也知道厉行洲一定是在安慰自己。
厉行洲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道
“没关系,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好了。”
“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凌鹿皱皱眉头,摇摇头道“我要去。”
毕竟这是很重要的人类习俗呀。
他再次点点头,声音笃定“先生,我要去”
厉行洲再次亲了亲他的额角“好。”
厉行洲没有告诉凌鹿的是,他早就和家里打过了预防针
他是一定会和凌鹿在一起的,无论父母接不接受。
厉行洲的父母住在科研所大院里的家属区。
大院里环境很好,道路两旁都种着高高的梧桐树。
如今正是秋季,梧桐树的叶子渐渐黄了。
瓦蓝的天空映衬着斑斓灿烂的梧桐叶,掩映着后面那一栋栋红砖红瓦的老式建筑。
凌鹿和厉行洲两人牵着手走在路上,时不时会遇到一两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对着厉行洲招呼
“行洲,回来看你爸妈啦。”
“哟,行洲带男朋友回来啦,”
再或者更直接一些“回来啦。你妈妈跟我们叨叨了好多次了,说你男朋友特别优秀”
说罢,就微笑着望着凌鹿,称赞道“果然呢,瞧这小伙子一表人才的模样”
一、一表人才
凌鹿被夸得两耳通红,同时又有点小小的不敢相信
厉行洲的妈妈真的在对别人夸自己
厉行洲仿佛又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相信我,别紧张。”
厉行洲当然有父母家的钥匙。
但他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按下了门铃。
他能感到,身边的这只小恶魔已经紧张到了快要管不住犄角和尾巴的程度了。
他搂了搂凌鹿的肩,再次道“相信我。”
最坏的情况,不过转身就走。
门开了。
顾女士几乎是冲了出来,掠过厉行洲直接抱住了凌鹿“小鹿还是这么可爱啊小鹿”
厉行洲
凌鹿
凌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叫了声“顾阿姨。”
厉行洲的父亲厉以先也大步迎了过来,对两人微笑着“回来啦。”
凌鹿紧张地叫了声“厉叔叔。”
厉以先是个英武挺拔的中年人,只是因为常年在野外摄影而皮肤黢黑。如今听到凌鹿这么称呼自己,他那黑黢黢的脸上荡出收不住的笑容,连声道“小鹿快进来快进来。”
“行洲说你喜欢巧克
力,我带了些当地特产的巧克力回来,看你爱不爱吃。”
这边顾女士已经忍不住开始rua小鹿的头发了,看得厉行洲不禁皱着眉头顾女士,你控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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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鹿现在又不是猫猫玩偶不对,就算凌鹿现在是猫猫玩偶,也只有我能这么rua他,其他谁都不行。
几人坐着闲聊了一阵,一起品尝了厉以先带回来的巧克力以后,顾女士看了眼钟,对丈夫道“老厉,该你露两手的时间到了。”
厉以先随即站起来,挽起袖子,笑呵呵地道
“今晚吃鱼啊特别新鲜,我一早钓回来的,现在还养在水盆里呢。”
此时,凌鹿想起自己从网上查询的“如何给恋人的父母留下好印象”之一二二,立刻也站起来道“厉叔叔,我也来帮”
凌鹿话未说完,厉行洲立马站起来把凌鹿按了回去,也挽起袖子道“我去帮忙,你在这儿坐着就行。”
凌鹿“哦。”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了凌鹿和顾女士两人。
凌鹿有些局促不安地将手放到膝盖上,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和顾女士说些什么。
他能感觉出来,厉行洲的父母是真心接纳自己,并不只是做出个样子给谁看。
可即使如此,面对“未婚夫的母亲”,他还是会感到紧张。
此时,顾女士一脸神秘地站起身,对着凌鹿比了个“过来”的姿势“来,小鹿,我给你看看行洲小时候的房间。”
先生小时候的房间
凌鹿立刻忘却了紧张,满怀期待地跟在了顾女士身后。
厉行洲的房间还保持着他中学时期的模样。
即使是少年厉行洲,房间里也没有多少色彩缤纷的东西。就连墙上挂的装饰画,也是他自己画的素描。
顾女士冲凌鹿比了个“嘘”的姿势,拖出一个一早就整理好的箱子,对凌鹿道“这是行洲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他小小时候画的画,要看吗”
凌鹿不住点头“要看要看。”
顾女士便乐呵呵地翻出照片簿和绘画簿,一页页地为凌鹿翻起来。
翻着翻着,凌鹿突然“咦”了一声。
这不是先生小时候的绘画簿吗
这张画,虽然线条很简约,画面有些抽象,但怎么看怎么都是先生和我
顾女士自然知道凌鹿在惊讶什么。
她缓缓道“小鹿呀,你一边看,一边听阿姨给你讲个故事哦。”
“一个听上去很神奇的故事。”
顾女士说,厉行洲大概8岁那年,得了一场毫无来由的急病。他的心跳屡次停止,却又检查不出任何病因。
有一天,又一次发病之后,厉行洲发起了高烧,说了许多“胡话”。
他说,他生在一个一切都毁灭过一遍过的末世。
他说,在那里,他早早就失去了父母。
他还说,他肩负着要终
止这一切、让希望重新回到世界的重任。
他说,不幸中的万幸,他遇到了相爱的人,一位外表酷似小恶魔的少年。
他们一起走过许多路,一起经历过许多磨难,他屡次险些和少年阴阳两隔,曾经让少年为自己心碎落泪。
他说,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少年受到一星半点的委屈,决不会再让少年为他哭泣。
高烧中的厉行洲,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画出一张画
画里,是他和一位有着小犄角的少年在雪地中牵着手走过。
但厉行洲醒来之后,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也根本认不出这张画了。
记得这一切的,只有他的父母。
随着时间推移,顾女士一度以为,那或许真的只是一场高烧带来的胡话。
直到她无意中遇见了一位头上长着小犄角,一脸诚挚地说着“我要去救先生”的小恶魔。
在那一瞬间,她明白过来
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听完顾女士的话,凌鹿既觉得十分奇妙,又觉得好像理应如此。
他低头看着那副画,小声道“原来,在另外一个时空,我和先生也是在一起的呀。”
顾女士看到凌鹿的乖巧模样,再次趁着儿子不在rua了rua他的头发,笑着道
“或许不管在哪个时空哪个世界,你们都会在一起哦。”
“啊,我那冷冰冰又讨人厌的儿子,到底何德何能,能把你这么乖的孩子骗到手啊”
而且还在不止一个世界都骗成功了
凌鹿在厉行洲的父母家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
他吃得很饱,聊得也很高兴。
一直到月上枝头,他才和厉行洲一起牵着手走出了这所大院。
大院后面是一条清澈的城中河。
因为这城里有着“中秋放河灯”的习俗,所以河边聚了不少人,将一盏盏造型各异或精致或简约的河灯放入水里。
如此一来,空中明月映在水中,河面上浮光跃金;点点河灯璀璨交织,仿佛万千星光落在河面。
这月,这灯,这河面,融在一起,颇有几分人间迷梦的意味,让人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或是梦境。
两人正站在岸边静静欣赏着,忽然听见有人惊叹着
“快看那盏灯,厉害了”
“天哪,这、这是龙吗这只龙还会飞”
听到“龙”这个字,凌鹿心中一动,牵着厉行洲往前快走几步,正看见一只金光灿灿神气非凡的小龙,在各色花灯里灵活穿行。
那神态与姿势,宛如一只真龙在星空中飞舞。
其他人都被那小龙吸引得目不转睛赞叹连连,可凌鹿却下意识看向了周围
是谁是谁造出了这样一盏栩栩如生的灯
这技艺,就仿佛给这盏灯赋予了真正的生命。
几番目
光逡巡,凌鹿终于望见,不远处的岸边,在暗暗灯光下盘腿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神色肃穆的老者。
凌鹿生出一种奇特而确定的直觉这河灯,定然是这位老前辈的作品。
他和厉行洲两人快步穿过人群,走到老者身前。
凌鹿恭敬地问道“前辈”
老者眼睛半开半阖,声音苍老庄严“何事”
凌鹿道“那奇妙的小龙河灯,是前辈您做的吗”
老者大笑一声,道“小家伙,我问你”
“今晚月色可好”
凌鹿“很好啊。”
老者“今晚河灯可好”
凌鹿“也很好。”
老者“你身边这人,对你可好”
凌鹿“当然是特别特别好。”
老者再次大笑一声
“很好,很好。”
“月色光华,你当尽情享用。河灯美妙,你应纵情玩赏。”
“身边之人你便好好珍惜。”
“如此已是足矣。又何须管它们从何而来,因何而起,往何处去。”
凌鹿“诶”
凌鹿听得似懂非懂,一旁的厉行洲却是脸色微微一变,看向老人的神色除了方才的尊重之外,又多了分不同寻常的感激。
这时,岸边的人群再次惊呼“龙龙飞起来了”
凌鹿和厉行洲两人回头一看,只见那河中小龙,竟化作一条金线飞向了夜空
须臾之间,小龙已与无尽月色溶为一体,苍茫天空中不曾留下半点龙的踪迹。
凌鹿震撼之余,再次回身看向那位老前辈
沉沉灯光下,哪里还有老前辈的踪影
凌鹿低低“哇哦”一声,扯了扯厉行洲的手“先生先生,我们该不会是碰见神仙了吧”
厉行洲“有可能。”
凌鹿也道“嗯嗯。既然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恶魔,那还有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神仙,也很正常嘛。”
厉行洲揉了揉他的脑袋瓜“没错。”
凌鹿又望着月亮发了一会儿怔,最终眉眼弯弯地看向厉行洲“好啦,赏过月亮,看过河灯,我们回家吧。”
厉行洲搂过他的肩膀“好。”
两人一边走,一边絮絮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比如明天试着在蛋挞里加一点芒果,比如新出的一部电影真是糟透了,比如周末去哪里泡温泉
一如世界上所有相爱的、过着平淡而幸福生活的情侣。
经历了漫长的、不可言说不可预知的时空轮转,相爱的灵魂最终再次相遇。
这一次,不再有惊心动魄,不再有命在旦夕。
只有他们为之奋斗过、拼命过、一次次盼望过的,能让平凡人抓在手里的一朝一夕。
路灯,拉长了两人依偎着的身影。
这一次,他们也会牵着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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