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摆着黑炭一般、被凌鹿称作“煎蛋”的东西。
还放着满满一锅酱油色的、形状可疑的糊糊。
不光糊糊的颜色是黑褐色,本来亮锃锃的不锈钢锅,现在也是饱受摧残的焦黄色不知道这口锅在刚刚的1小时里到底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厉行洲努力忽略餐桌上方弥漫着的焦糊味道,保持着面色镇定道“你做的这是”
凌鹿眼睛亮闪闪的,声音里全是期待“阳春面加煎蛋那种”
“据说可以用葱提味,我还特意放了葱哦”
“特别特别新鲜的那种”
厉行洲看向桌面
没错,在那个号称煎蛋的物体上面,的确放了特别特别新鲜的小葱
小葱的根须都还在呢,水灵灵的,要是插回地里说不定还能继续长几天,能不新鲜么
厉行洲揉了揉眉心。
这边凌鹿已经又跑回厨房,捧出来一个大海碗,用大勺子盛出满满一碗酱油色糊糊,推到了厉行洲面前“先生,来尝尝”
厉行洲的额角突突跳了几下,道“这个面条是怎么煮的”
凌鹿自信满满地介绍起来“啊,把面条放进水里,加酱油醋蚝油辣椒酱一起煮,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
“然后再使劲搅拌,就可以啦”
“很简单的”
厉行洲叹口气,决定把真相说出来
“凌鹿。”
凌鹿“嗯嗯”
厉行洲“这些东西都不太适合当食物了。”
凌鹿“诶”
凌鹿愣在原地,白皙精致的面孔整个看上去都是呆呆的。
他看了下自己桌上摆出来的大菜,有些不敢确定地反问着“是不是做得太好”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厉行洲都会非常明确地告诉对方
是,很不好。
从工序到火候到调料使用,全部错误。
厉行洲原本也想这么明确地告诉凌鹿,
但不知为何,看着凌鹿那带着失望、困惑,以及不解的表情,那突然之间犹如一只淋了雨的小猫咪一样不知所措的神态,厉行洲实在没办法把这句话直接说出来。
他咬咬牙,道“是锅没选对。”
凌鹿“啊”
厉行洲横下一条心继续胡扯“嗯。煮面的锅和煎蛋的锅,都需要专用锅。”
“是我没跟你说清楚,不怪你。”
凌鹿“啊”
听完厉行洲的解释,凌鹿还是垂着头“这样哦”
“可是好可惜”
他抬起头,最后挣扎一般地看着厉行洲“真的不能吃了吗要不我自己试着吃吃”
虽然自己平常除了糖果以外不接受其他的食物供奉,但
但总
不能浪费了呀
食物可是很宝贵的呢
以前在村庄里的时候,信徒们都非常珍稀粮食,绝不会有人浪费一粒米。
厉行洲的额角又跳了跳。
他道“不能吃。别试了。”
面前这东西,只怕吃一口就会中毒。
话说回来,得什么样的人才敢对着这样的晚餐动筷子啊。
最后,坏掉的食物和坏掉的锅都被处理掉了。
凌鹿垂头丧气地站在厉行洲边上,看着他挽起袖子煮面、切葱花、煎蛋。
他原本想着可以帮上一点忙的,结果厉行洲表示不用”。
于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厉行洲把煮好的面条端上桌。
不得不说,厉行洲煮的这个阳春面,真的闻着就好香啊
而且颜色形状都很好
细长的面条看着根根清爽,淡酱色的汤看着清澈透亮,汤上飘着切得细细碎碎的葱花,面条上还码着一粒蛋芯金灿灿底部微微焦黄的荷包蛋
原来真正的阳春面是这样的哦
凌鹿坐在桌子前,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饿。
他的眼睛就跟黏在了面前的面条和荷包蛋上一样,根本挪不开了。
待厉行洲坐到他对面,淡淡说了声“吃吧”,他立刻抓过筷子,有点笨拙地夹了几根面条往嘴里送。
没办法,他之前就没用过筷子。
裹着汤水的面条一入口,凌鹿的眼睛先是倏然睁大,随后就眯缝了起来
太、太好吃了
呜呜,比婆婆们手工做的糖果都还要好吃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呀
凌鹿顾不得说话,几乎将头埋在了汤碗里,呼噜呼噜地吸完了一碗面条。
待碗里连一滴汤都不剩之后,凌鹿有些意犹未尽,又有些怅然所失。
怎么就吃完了呢
他舔着嘴唇抬起头,却发现厉行洲居然一口没吃
这人手撑着下巴,似乎对碗里的面没什么兴趣,倒是带着点儿意兴盎然的模样看着自己。
难道先生不饿
凌鹿呆愣愣地盯着对方,听见厉行洲开口道
“是不是不够把这一份也吃了吧。”
“干净的,一口没动。”
说完,先生就把他的面碗推了过来。
凌鹿眼里先是闪出感动和感激的光,随后又反应过来什么,摇着头道“不不不,这个,这份是先生的”
厉行洲“我不饿。”
“你快吃。再不吃,等下泡软了这个面条又要浪费了。”
听到“又要浪费了”这几个字,凌鹿“嘶”的一声,再次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嗷呜起来。
等这一碗面又被吃得干干净净了,凌鹿放下筷子,仰起头,脸上荡漾着堪称幸福的笑容。
厉行洲实在没忍住,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有这
么好吃”
凌鹿还陶醉在对食物的回味里,半眯着眼道“好吃呀太好吃了”
“是我享用过的最美味的供奉”
厉行洲微微一愣“供奉”
这是什么奇怪的用词
听见厉行洲的反问,凌鹿脸上倏地一白,慌忙到“我是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最好吃的面条”
啊啊真是的,怎么一不小心把真话都说出来了呢
决不能让这个普通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呀
万一吓到他怎么办。
吓到他了,他不和自己一起住了,自己还怎么报恩呀。
不行不行,一定要注意。
凌鹿在心里不住地提醒自己。
厉行洲听见凌鹿的解释,也没有再多问,只“噢”了一声,又道“碗盘放在那里吧,我来洗碗。”
入夜了。
厉行洲依然在工作。
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敲门声。
难道是凌鹿要吃夜宵
他脑子里,再度浮现出晚饭时凌鹿那大口大口吃得异常满足的模样。
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一点笑意。
然而,当他打开了卧室门,脸上那原本就微不可查的一丝笑容也荡然无存了。
因为,凌鹿穿着睡衣,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小小的玩偶,仰头定定地看着他,直白而明确的说着
“先生,我过来睡觉啦”
厉行洲用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凌鹿到底在说什么。
他皱着眉道“凌鹿,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觉。”
这少年到底在想什么
凌鹿愣了一下,又道“可是先生,你的床明明可以躺两个人的”
厉行洲只觉得脑仁儿都开始疼了。
厉行洲不是没见过会在半夜跑来敲门的人,男男女女都有,都有着姣好的皮囊与盛放的欲望。
对于这种人,厉行洲都会明确地表示没有兴趣,请你离开。
这个时候,他结了冰一般的面孔与毫不留情的语气,足以让对方知难而退不敢再来。
但面前这个少年,厉行洲能从他的眼睛里解读出
凌鹿说的“来睡觉”,真的就只是单纯地躺着睡觉而已。
所以凌鹿以前的监护人到底是怎么养他的
还是说他习惯了和兄弟姐妹住一个屋子挤一张床
厉行洲只能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凌鹿,通常两个成年人,两个没有特殊关系的成年人,在有两张床的时候,不会在一张床上睡觉。”
“现在,回你的房间。”
凌鹿“啊”了一声,明白了厉行洲是不会让自己和他睡在一起的了。
他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最终还是乖乖点点头,抱紧了怀里那个看不清模样的毛绒玩具,没精打采地离开了。
厉行洲再次暗
暗叹口气,关上了卧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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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处理完工作的厉行洲,照例倒出满满一把的各种药剂药片,就着清水全都吞了下去。
最近身体状态还行,没有什么要发病的迹象。
只要坚持吃药,应该还能再健康工作一段时间
厉行洲苦笑一下,放下水杯,掀开被单躺到了床上。
同一时刻。
凌鹿抱着自己怀里的毛绒玩偶,坐在床沿,两只光着的脚丫子无聊地来回直晃。
他在等先生睡着。
没办法,他要做的事,必须得先生入睡之后才能做。
可是先生又不肯让自己和他一个房间,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先生是不是睡着了。
还好,他想到了可以通过灯光呀、声音呀什么的来判断。
嘻嘻,自己真是很聪明呀
聪明的凌鹿,一直等到了半夜三点,等到自己已经哈欠连天。
终于,厉行洲的房间里再没有光线透出来,也没有一点点声音了。
这样就可以了
凌鹿靠坐在床头,拍了拍怀里的小玩偶“去吧,去找先生吧。”
这只玩偶,乍一看是只胖乎乎的短脚小猫咪。
但细细一看会发现
这只猫,脑袋上有着深红色的小犄角,后背收着一对小翅膀,尾巴尖还是个小小的三叶草叶子形状
总之
是一只造型非常独特的猫猫玩偶。
凌鹿将猫猫玩偶放在地上,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猫猫玩偶那黑亮黑亮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抹暗红色的光。
接着,这胖乎乎的短脚小猫咪从门边慢慢钻出去,小短腿悄无声息地迈动着,穿过了对一只猫来说太过宽广的客厅,终于停在了厉行洲的卧室门口。
当然了,厉行洲的房门是紧闭着的。
但众所周知,猫猫都是液体。
猫猫玩偶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短脚小猫咪玩偶将自己变成长长的一根猫条,唰的一下,就从门缝溜进了厉行洲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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