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
三叶草号离开琉璃之城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这天下午,任务小队的所有成员,包含新成员小花,在三叶草外的空地上开了个“战前会议”。
正常情况下,这么重要的会议是应该选一个更严肃一些的场合的。
但考虑到小花的体积
也就只能在室外完成了。
厉行洲没说什么多余的话,直截了当地告诉大家,等走出这片沙漠,很快就能到达第五区。待三叶草号再次启动上路之日,全员都应当进入战斗状态。
此外,由于何老已经遇害,不能再指望第五区内部有任何的内应,他调整了之后的作战策略。
听指挥官说完调整后的策略,众人先是静默了一会儿,随后赵瑜终于忍不住地吹了声口哨“帅”
老谭缓缓点头“很险,也很帅。”
凌鹿满怀期待地眨着眼睛,眉宇间都是藏不住的兴奋“先生听起来,我在这个计划里,还挺重要的哦”
厉行洲“当然。”
凌鹿忍不住地笑了“好呀,好呀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练习呀我想早点开始,听着就好有趣呀”
厉行洲的计划里,有一部分是
凌鹿装作被第五区骗了,引诱第五区的人来出手抓他。
考虑到凌鹿那藏不好的小表情以及张再兴那近乎可怖的观察力,厉行洲说,凌鹿需要和自己好好练习一下“被骗了”这个细节,才能让张再兴上当。
对于凌鹿来说,这简直就是他好奇已久的戏剧表演嘛,还能顺便骗过坏人,实在是一举两得,着实能让他心潮澎湃满心向往,恨不得立刻就开始。
厉行洲道“等你今天训练完小花,我们就开始。”
凌鹿不住点头“嗯嗯嗯我一定会好好演的”
这短短的会议结束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楚砚找到了老谭。
“谭中尉,”楚砚的神色有些微妙,“我觉得厉将军的这个安排有些不寻常。”
老谭道“厉将军的安排经常是出乎意料的你是觉得以少对多,我们胜算太低了吗”
楚砚摇摇头“不是,不是从这个角度。”
“是让小鹿老师装作被骗,诱使第五区来抓他这件事,不寻常。”
“正常情况下,厉将军无论如何设计,都不会让小鹿老师成为诱饵,更何况对方还是毫无人性底线的第五区。”
“所以”楚砚的眼底一片担忧,“所以我觉得有些特别的原因,让厉将军不得不这么做。”
其实从用兵、用计的层面来看,如此设计没有任何蹊跷或者不妥。
但楚砚作为一个喜欢的人也在身边、也会涉险的年轻军人,直觉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经楚砚这么一提醒,老谭也察觉出这不同以往的违和了。
厉将军对小鹿老师那是恨不得时
刻捧在手上的,他怎么会忍心让小鹿老师冒这样的风险
如果仅仅是要实施将军所说的“木马计”,一定可以找到其他替代方案的。
简直就像是heihei
必须让第五区的人出手来抓捕小鹿老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两人一番商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就此作罢。
按照厉行洲的推测,在张再兴他们观察到凌鹿首次”踏入这座城市时,就会偷偷摸摸挪动摄像头,试图和凌鹿取得联系。
接下来,这人应该会从各个角度劝说凌鹿,核心目的只有一个让凌鹿确信厉行洲对他不怀好意,他必须离开厉行洲的视线,主动飞往第五区。
现在凌鹿要做的就是努力练习自己的表情,不要让张再兴一眼就看出他根本不信。
听完厉行洲的要求,凌鹿一握拳头听上去很简单嘛来
然而
“不行,凌鹿,你的眼睛分明在说先生才没有骗人。”
“不对,凌鹿,你嘴角这个微笑一看就是嘻嘻你上当了吧。”
“凌鹿,突然用双手遮住脸也太可疑了”
总之,凌鹿的演技,用“一塌糊涂”来形容都是抬举了。
这么练了一整天,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到了夜里,小恶魔耷拉着翅膀和尾巴,没精打采地说着“先生,你这要求太难了”
“我一想到先生怎么会骗我呢,就根本没办法把那些谎话当真”
听到凌鹿的话,厉行洲的眼底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忽明忽暗。
过了好一会儿,厉行洲才道“凌鹿,其实”
其实从现在开始,我所做的,对你而言都是欺骗的一部分。
小恶魔唰一下抬起头,深红色的眼睛闪着光“嗯嗯”
厉行洲的嘴角勉强勾了勾,手抚到他的犄角之上,轻声道“其实,你该睡了。”
被按住犄角的小恶魔,呜噜两声,眼皮就重得再也撑不住,就这么蜷在恋人的怀里睡了过去。
两天后,屡败屡战的指挥官先生终于想出了适合凌鹿的表演方式
全程都在想“拿在手里的棉花糖莫名其妙化掉了”,然后不说话,不看摄像头,一直低着头。
这天下午,赵瑜不小心撞见了“沉浸式表演”的小鹿老师,惊呼道“小鹿你怎么了怎么委屈成这样难道你跟将军吵架了”
就此,小鹿的演技算是勉强过关,排练宣告结束。
很快就到了12月31日。
照第三区的传统,这一天是无论如何都要停下工作欢度佳节的。
再加上这算是“开战”之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了,更是意义重大。
从一大早开始,主厨老谭就忙碌了起来。
解冻、切菜、发面
因
为要准备的杂事太多,老谭还抓了楚砚和赵瑜这两只壮丁。
中间凌鹿自告奋勇“我也来帮忙吧我来给饺子剁馅儿怎么样”
老谭脸色一变“不不,不用,我最喜欢剁饺子馅儿了听着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我就浑身舒坦”
上次小鹿老师剁馅儿,结果连案板都给一起剁碎了。
凌鹿“这样啊那我帮忙烤羊腿吧”
楚砚笑得很有礼貌“还是我来吧,烤羊腿让我身心愉悦。”
小鹿老师上次烤出来的黑炭,大家都还记忆犹新。
凌鹿“这样哦那我那我帮着去腌肉吧”
赵瑜一下就护住了桌上的调料“不不,我就喜欢腌肉腌菜腌肉腌菜是我的使命千万不要和我抢”
小鹿老师根本分不清盐糖料酒酱油和醋上次他腌出来的地狱肉片,除了厉将军没人敢动筷子啊
就这样,凌鹿在厨房重地溜达了一圈,最后无事可做,只能找到厉行洲,晃着尾巴眉眼弯弯道“太好啦,大家都很喜欢他们手上的工作呢”
厉行洲“噢。”
凌鹿“嗯所以我也要努力找一点自己能做的事呀先生,我这就去做点自己能做的”
看着一溜烟跑走的凌鹿,来不及阻止的厉行洲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算了,大不了他做出来的东西我都吃了吧。
还好,凌鹿最后没有去挑战做食物。
他对摄像头做了一些改动。
这天晚上,当老谭他们在室外架起长桌,摆出了烤羊腿、焖大虾、炸鱼块以及必不可少的煮饺子时,凌鹿也带来了他的成果
只见深蓝色天幕下,无数只摄像头带着星星般的光飞了过来。
随着凌鹿的手指动作,这化作小星星的摄像头,在空中聚出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变幻着层出不穷的颜色。
一旁的小花扇了扇大耳朵,探出长鼻子,控制着呼吸力度,调皮地吹拂着摄像头宛如光海泛起涟漪,星星纷纷碰撞在一起,又是一副不一样的画卷。
老谭拍拍肉串儿的颈项,仰着头啧啧称赞道“这设计,真美啊。”
楚砚自然而然地拉住赵瑜的手“真美。”
赵瑜“诶”了一声,晕晕乎乎地望着星海“是哦,好漂亮。”
厉行洲搂住凌鹿的肩,轻声道“果然是只有你才能做得到的。”
凌鹿微微踮起脚,在厉行洲唇上印了一下“嘻嘻,我很厉害吧。”
厉行洲“嗯,很厉害。”
凌鹿眼睛一弯“先生你们先吃大餐我去找一下白骨前辈。”
“它不能出来,又不能吃东西,我给它送个终端过去,这样它在地底也能看见这么好看的景色啦。”
说罢,凌鹿挥动着翅膀,往地下洞穴飞去了。
凌鹿飞到洞穴的时候,那一线黑雾正操作着机械小龙扇翅膀
呢。
凌鹿远远望见这一幕,不禁喜道前辈▇,这个小龙很好玩儿吧”
黑雾竟是怔了一下,瞬间收起所有动作,直接飘回白骨之上,带着几分不屑好玩儿什么,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我才不会玩儿呢。
凌鹿
诶我刚刚明明没有看错啊。
白骨哼了一声,道你这蠢兮兮的小家伙,又来这里做什么
凌鹿慌忙把终端摆在那具头骨前“前辈,今天不是新年夜嘛,我做了个星星海,有点像旧纪年的烟花”
“我看您在沉睡之前,每到新年夜人们放烟花的时候,您都会从空中远远看着,所以我猜您应该也喜欢这个”
白骨盯着屏幕上那一片璀璨的星星,半响都没有言语,最终只道了声
蠢兮兮的小把戏。
行了行了,快从我眼前滚开吧。
凌鹿却没有像上次那样乖乖滚开。
他立在这阴气森森的巨型头骨之前,道“前辈,新年快乐。”
说完,他还鞠了个躬“谢谢您。”
谢谢您为人类所做的一切。
白骨这次没有冷笑,也没有发出不屑的哼声,缓缓道
小家伙,你很喜欢人
凌鹿抬起头,眼里映着一点点的星光“喜欢呀。”
我最喜欢先生不一样的喜欢。
也喜欢大家。
白骨嘁。
那你还不赶紧滚回去,去和那些蠢头蠢脑的人类在一起。
凌鹿“嗯嗯,我这就走了。”
“还有,那个机械小龙翅膀再挥得快一点就可以飞起来啦,您下次把开关按到底试试。”
白骨原来如此
等等,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我才没有在玩儿这个小龙
然而凌鹿已经飞走了。
白骨只能气哼哼地看向了前方的屏幕。
这蠢兮兮的小家伙,没花多少时间就又飞回了地面之上,回到了那群人类中间。
马上就要24点,又是新的一年了。
只见那小家伙收起翅膀,乖乖地依偎在那个叫做厉行洲的“人类”身旁。
光点飞翔、舞动、变幻,在24点整的时候,在空中组成了“新年快乐”四个大字。
人类欢呼起来,相互拥抱着。
那小家伙,则是仰着脑袋,脸上泛着红的和厉行洲拥吻在一起。
蠢兮兮的小家伙啊
他现在是真心很快乐吧。
果然无知会是一种幸福。
白骨长长叹息一声,再次化作黑雾,落到了那只机械小龙的背上。
夜深了。
摄像头上的光渐渐暗了下来。
老谭开始优哉游哉地收拾碗盘桌椅。
楚砚和赵瑜在一旁
帮忙。
平素手脚还算麻利的赵瑜,今天却意外的慢吞吞起来。
一张桌子擦了三次,还坚持要再擦一遍。
待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了,老谭都挥手赶他们走了,他还在原地磨磨蹭蹭不肯回休息舱。
楚砚在一旁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道“怎么,害怕了”
赵瑜红着脸,梗着脖子道“害、害怕我怎么可能害怕”
“我可是博览群书,书面经验相当丰富了”
“你、你要是不信”
楚砚“我信。”
赵瑜“哎”
楚砚“我信。既然你知识储备这么充分,那你在上面好了。”
赵瑜“哎哎哎当真”
楚砚“当真。”
赵瑜这下不磨蹭了,抓住楚砚的手就往休息舱跑。
楚砚在他身后气定神闲嘴角带笑,心道上下有什么关系
毕竟里外才是最重要的。
厉行洲和凌鹿的休息舱。
厉行洲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凌鹿抱着个毛茸小鹿,正在自己床上来回打滚儿。
厉行洲没忍住,坐在床沿握住了凌鹿的脚踝,制止了这滚个不停的小恶魔“转什么呢”
凌鹿不打滚儿了,蹭到厉行洲身旁,嗅着对方沐浴之后带着点儿冷意的好闻气息“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转成了趴着,小尾巴开始波浪形地晃动。
厉行洲自问没有看着小尾巴还能不心猿意马的定力,只能别开视线“怎么了”
凌鹿小声道“先生一年前的新年夜”
厉行洲的喉结向下滑了滑。
凌鹿“先生,你那个时候其实就很想”
就很想做这样那样的事了吧
厉行洲摸了摸凌鹿的脑袋“不是还差120个”
凌鹿的脸埋在枕头里,耳朵尖都红了“要不或许”
“我们可以预支”
只是预支而已,不算破坏约定嘛。
厉行洲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听上去很自然,带着对凌鹿一贯的纵容。
但若是凌鹿此时抬起头来,便回发现厉行洲那永远淡然自若沉静如夜的眼睛里,如今是深深的无奈与悲哀。
凌鹿的声音更小了“就就预支一点点嘛”
厉行洲没再出声。
凌鹿的心砰砰跳着,以为厉行洲的手会落到自己的尾巴上,再沿着尾巴
然而厉行洲的手落在了他的犄角上。
诶
先生你干嘛呀
你怎么只摸我的小犄角呀
你你你,你就不能换其他地方吗
真是的,哼
凌鹿不满地呜噜两声,架不住困意来袭,趴在枕头上睡死了过去。
厉行洲收回了手。
他的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眼底是比夜色更幽暗的寒意。
他起身离开休息舱,再次来到那间隐秘的私人会议室。
他没有打开常用的终端,也没有启动通讯器。
他知道凌鹿绝不会主动看自己的通讯器或者终端。
但他会担心,这些电子信号会被凌鹿无意间截获。
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摊开白色的信纸,拿起黑色的笔,选择用古老的方式写信。
刚劲有力的方块字,一行行落在了纸上。
第一封信,是给余志诚总理的。
他写得很流畅。
第一封信,是给各位驻城军官的。
同样写得很快。
但到了最后一封信,他将笔搁在纸上许久,一个字都无法写出来。
直到夜色褪去。
沙漠中的太阳跳出了云层。
他才终于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对不起。我骗了你。